淮北市

品味淮北


品味淮北

淮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傅瑛淮北是一个需要、也值得细细品味的城市。

说需要品味,是因为假如你仅仅从字面意义上来看这个城市,脑子里立即联想到的很可能是一望无际的苦寒、荒凉、贫困、寂寞。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和丈夫被分配到淮北来,就颇有一点儿“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仅仅因为拥有一份难得的爱情,才不顾一切地手拉手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那时候,我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满心想的就是只要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住茅棚、喝凉水、啃红薯、走荒原,再苦再穷也不怕!没想到,火车开进淮北站,隔着车窗,我竟然看到几栋楼房的身影,一瞬间喜上心头、喜出望外,喜不自禁,忙大声告诉身边的他:“你看,淮北还有楼房呢!”不要怪我大惊小怪,——在合肥,我听惯了别人说淮北是安徽的“西伯利亚”。既然身为“西伯利亚”,那就自然与“文化”相距遥远。来到淮北,兴致勃勃地跟着新朋旧友去逛相山庙,忍不住想追究一下古庙的来历,万没想到跟乾隆皇帝题字的故事连在一起的,竟然是对淮北和淮北人的八字评价:“穷山、恶水、泼妇、刁民”。一年后回天津见到二哥,——一位响当当的名牌大学老毕业生,我兴致勃勃地在地图上指给他看淮北的地理位置,不料他瞥了一眼,嘿嘿一笑:“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那个地方,不东不西,不南不北,不上不下。说好了是自古出皇上,说不好就是出流民!以后过日子千万多加小心,可别让人绑了票,这么远,我救不了你!”

那一会儿,我恨不能冲上去揍他一顿,只可惜他早已明察秋毫,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使我动弹不得。当然,真正令我动弹不得的绝不仅仅是二哥的手,更是我那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不是么?打开地图看一看,淮北地处苏鲁豫皖交界地,真的就是一个上不上、下不下、不南不北、不东不西的城市。八十年代的中国,南方,珠三角已经如火如荼地率先进入改革开放的时代,让我们看了都心里痒痒;北方,我曾经度过美好青春时代的天津、北京,那一份大都市的格局气魄,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至于东边的长三角,那就甭提了,山清水秀,鱼米之乡,谁能不向往?即便就是到大西北去,生活肯定苦一点儿,然而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自有一番英雄豪情。可淮北呢?什么是淮北特色?哪里是淮北的前途?难道我和丈夫,还有我们的孩子,注定要在这个完全没有特色的地方消磨尽几十年的生命。

然而,二十八个春秋过去,让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我和我的家竟然会舒舒坦坦地一口气在淮北呆了这么久,不仅深深地爱上这个“不上不下”的地方,而且还明白了一个道理:某些时候,某些地方,我们评价某种事物,没有特色就是特色。这种发自内心的爱,这种看似强词夺理的道理,来自我对淮北的真实了解。刚到淮北的日子,我和丈夫、女儿“蜗居”在今日花园路一侧的小平房里,房门直直地对着一条小路,每天上下班时间,来来往往行人很多。开头几天,有人好奇地朝我们屋里看看,没过多久,只要我恰巧走到门口,就肯定能收获满满的微笑。当我将自己的微笑也送给路人的时候,招呼和聊天儿开始了,我也渐渐地接触到真正的淮北。淮北给我的第一个独特的感受是居民的口音。我敢说起码在安徽省,没有哪一个城市能具备这样的特色:满街筒子来来往往的“淮北人”,说起话来能让你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上海腔、北京韵、东北调,一会儿你能明明白白闻见四川麻辣气,过一会儿又能清清楚楚嗅出胶东海鲜味儿,刚刚缓过神儿来,听到的可能就是河南话,带着浓浓的木兰从军的气势。就在这五花八门的口音里,一个又一个关于淮北人和淮北市的故事叙述成功,我觉得自己面前仿佛展开一幅又一幅描述一座城市和一群创业者的历史画卷。我分明看到,当春秋战国和东西两汉的烟云渐渐远去之后,淮北是怎样迷失在荒漠里。直到上世纪50年代末,随着新中国煤炭事业的发展,一个荒废千年的城池才重新开始建设。我能想象出那个时代的年轻人是怎样豪情万丈地响应党的号召,义无反顾地从北京、上海出发,雄心勃勃地告别东北、山东、淮南的老家,一路风尘,来到这个一无所有的“城市”安营扎寨。大规模的移民为寂静的淮北带来活力,也带来人与人之间特别的亲近,更带来大江南北的风俗、长城内外的喜好,于是,淮北就成了一个没有任何地方特色,却拥有特别贴近的人际关系、相当高的文化素质的城市。

比如说“吃”。民以食为天,好吃是人的本性。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假如连吃都没了兴趣,这个人对生活肯定不抱希望。正因为“吃”在人生中如此重要,因此,全中国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饮食特色、自己的独到口味:就像上海人喜甜,福建人喜鲜、湖南人喜辣、四川人爱麻、山西人离不开老陈醋、东北人就爱一锅炖,全国八大菜系,或喜素、或尚荤,或清清白白、或糊糊涂涂,唯独淮北,虽然哪个菜系都不算,却是一切口味都有,一切口味都喜欢。天南海北的客人来到此地,饭桌上既有来自苏北的霸王别姬、沛公狗肉,也有来自豫东的河南蒸菜,来自山东的杂粮煎饼。既有提起来就让人口生津液的萧县白鸡丝,更有让你喝一口就念念不忘的丁里羊肉汤。至于符离烧鸡、阜阳烙馍、蒙城sa汤、太和椿芽、涡阳苔干、临涣烧饼、砀山把子菜、淮南牛肉汤,还有什么地锅鸡、地锅鱼,更是数不胜数。如果你想要清淡,那就来点儿苏南小菜,什么毛豆炒咸菜啦,糖醋小排骨啦,蒜苗炒肉丝啦,甚至还有典型的江南口味的“腌笃鲜”:一眼望去,笋黄肉红,一尝之下,鲜得嘴巴都要掉进汤中,正应了陆游那两句诗:“色如玉板猫头笋,味抵驼峰牛尾狸”。所有这些,听起来样样是地方风味,仔细一琢磨,没有一样是淮北市特产,可淮北既然综合了所有的“土”,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一处调和五味、包容八方的所在,这就叫尽收东西南北风味之精华。其实,淮北的调和五味、包容八方绝不仅仅体现在饮食中,更是不折不扣地融会贯通于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说一句不夸张的话,从17岁离开天津插队安徽,几十年里,我的足迹已经遍及全国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到目前为止,淮北是我见到的一座最不排外的城市。早年间,生活在这里所有的建设者都来自外地,今天虽然已经是他们的子孙后代登上淮北的舞台,但淮北人依然满怀爱心地欢迎着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朋友。我曾经在中巴车上听过不止一位售票员的招呼,张嘴闭嘴,一股浓浓的大碴子味儿扑面而来;我也曾在淮北的出租车上,惊讶地发现司机竟然是来自大宋国都开封府的移民,而且是群体移民!还有一次,我在超市买东西,热情的售货员忙着推荐介绍产品,怎么听我都觉得那“淮北话”里藏着特别亲切的一种韵味,笑嘻嘻一搭讪,果然,那是我正宗的河北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待到问起她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地方,老乡笑着说,都说淮北人好处,就来了,还是真好处!现在,这位老乡已经成了淮北媳妇。

当然,淮北不仅仅有宽广的包容胸怀,而且还是善于调和四方习俗、八方风韵的高手。要是打个比方的话,这座城市就像画家手中的大号调色板,北方人的豪爽、粗犷,南方人的精致、细腻,沿海地区人们的敏捷、智慧,内陆人的含蓄、敦厚,只要融进淮北的生活,很快就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于是,吝啬的变得大方,计较的变得宽容,粗放的渐趋细致,杂乱无章的渐渐变得整洁。在皖北地区,淮北是大家公认的卫生状况最好的城市,小虽小,却井井有条,满街的行人衣着整齐,落落大方,不止一个初到淮北的亲友对我说过:“真没想到,你们淮北能这样精致!”就连我那说话颇为刻薄的二哥,当他亲眼目睹了淮北市和淮北人以后,也不得不承认:“看不出这么一个小城,还真有点意思!”

岂止是“有点意思”?淮北有意思的地方很多很多。有一位朋友曾经告诉我,在另一座皖北城市,她常常是一边儿走路一边儿嗑瓜子,瓜子皮儿随手就扔了——自然是扔在马路上,可一到淮北就不一样了:“你说,别人都不扔,我怎么好意思?”前年,我们学校新书记上任,第一次演说就提到一件来到淮北之后让他颇为感慨之事:晚上,距离学校不远的淮海路长山路口,几名年轻人要过马路。窄窄的马路上明明没有车,但年轻人还是坚持等到绿灯亮起来。书记觉得这是大学文明的力量,我们笑了。大家告诉他,这在淮北一点儿也不稀奇,淮北人历来如此。不遵守交通秩序的人在淮北会遭白眼儿的,这就是淮北特色。

哈,终于有了“特色”,但又实在算不上什么特色。淮北人只是特别向往文明,向往进步,向往善与美。淮北人好读书,好学习,而且对艺术特别有兴趣。孩子们刚进幼儿园,同时也就开始学习音乐、舞蹈、绘画。没人说得清淮北有多少能歌善舞的孩子,走出过多少艺术人才,也没人说得清淮北究竟有多少书法家、画家、音乐家和舞蹈家。古代的淮北,就曾经走出过桓谭、嵇康、戴逵、桓伊等等众多艺术大师,解放后,跟在大名鼎鼎的雕塑大师刘开渠身后,一代又一代艺术人才恰如雨后春笋,昭示着淮北的文化精神。在这里,我最不敢开列的就是他们的名单,太长,太多,我知道自己驾驭不了。如果硬要点几个名的话,比如,今天央视的名牌主持董卿,当年就曾在淮北度过她的少女时代;年,被人称之为“中华民族文化使者”的管祥麟,驾驶切诺基完成了“孤身单车考察56个民族民间艺术中国行”的壮举;中国东方歌舞团艺术总监、副团长、中国舞蹈家协会副主席、北京舞蹈学院教授、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副总导演、闭幕式执行总导演陈维亚,也是咱地地道道的淮北人。不过,更令人啧啧称奇的,还是蕴藏在普通淮北民众之中的艺术能量,我曾经几次参加淮北市妇联组织的“欢乐一家亲”活动,一个个极具艺术才华的家庭从矿山走来,从乡村走来,从百姓街巷走来,就那么唱着、舞着,一次次登上中央电视台的《神州大舞台》,接二连三拿捧回十几个大奖,你说神奇不神奇?如今,淮北城市发展加速,城区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楼房越盖越高,文化交融范围也更加宽广。几天之后,就是淮北建市五十周年的华诞之喜,作为一个淮北人,我心里最强烈的愿望就是期待淮北能够进一步在“没有特色的特色”上取得更大的进步。五十年的“调和五味、包容八方”,“尽收东西南北风味之精华”,使得淮北迅速成长,现在,到了淮北以自身能量辐射周边的时候了,我相信淮北很快就会在皖北地区、在苏鲁豫皖交界地的大舞台上演出自己的剧目,显示自己举足轻重的力量。那时候,我会对二哥说:“你看我们这个不东不西,不南不北,不上不下的地方怎么样?”

奇怪,这样一篇朴实的文章,读后,我竟不禁流泪,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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